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浅淡的百合花香水的气息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浅淡的百合花香水的气息,我坐在雕花的木椅上挪了挪身子,抬起头,目光很自然落在她身上。在壁灯柔淡的白光下,她的脸色比上次见我时更加苍白,愈发清瘦的身子半躺在床上也显得有些吃力。她背靠着一个洁白的鲤鱼形靠垫,一条月白的毯子斜披在身上,表情很平静地望着南壁那扇可以看到街道的大窗户。
我喝了一口茶说:“夫人,我今天来主要是和你讨论关于那笔遗产处理的具体事宜。我想……”
“先别急,”她打断了我的话,同时用一种手势配合自己的语言,示意我先停下来,然后用低沉而柔和的声音说,“高先生,我认识你的时间不长,但我知道你是这里华侨界一位很有影响的正直的人,在和你的接触中,我能感觉到你的坦诚,宽容和富有怜悯的同情心。当然,我不是要别人对我的身世表示同情,也不需要他们的摇头叹息,或者说给予我一些物质上的捐赠,我只是……”
她突然咳嗽起来,瘦弱的身子在毛毯下剧烈地颤抖,一个女佣急忙推开门从外面跑进来,她喘着气说,“张妈,给我倒杯水!”女佣倒了杯温水给她,又帮她轻轻捶着背,过了一会儿,她的气息逐渐顺畅,苍白的脸上又浮现出温柔的笑容,“张妈,你先出去。”女佣点点头,出去后,习惯性地将门轻轻合上。
“不好意思,高先生。”她苦笑着说。我在椅子上有点局促不安,望着她清瘦的双颊问道:“夫人,你的病情好些了么?”“没什么,暂时死不了,医生说,我还可以坚持几天。”
无疑,我对面的这位美丽的妇人快要死了,一个快要死的人会用怆然的目光远远地回望自己的一生,就像隔河看夕阳中的一片风景,心里说不清是坦然,留恋,悲痛,抑或无奈的松弛。我可以想象她那瘦弱的身体中潜藏的灵魂是这样随同时间的碎片在幽闭的房间里飞舞,也可以想见她眼中缓缓爬过的大街上的车辆和人流,以及回忆中一切动荡的逼真。我不忍心揭开这面华美的布景,让目光触摸 的现实,虽然我是一个严肃、为事程式化的的律师。
她望着我有些灰暗的表情,故作轻松地笑着:“现在我的记忆力真的不好了,刚才说到哪儿,都记不得了。”我两只手交握着放在腿上,会心一笑,尽量用快活的语调说,“哦,我也记不得了,我记忆力一向不好,小学语文总不及格。”她呵呵地笑着说:“你真幽默。”
我又喝了一口茶,听她继续说,“我在这里是个孤独的人,没有真正的朋友,当然也没有半个亲戚,整天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看窗外的风景。每个周末,我会去教堂做礼拜,在神父面前忏悔,但他不知道我以前的生活,因为那是一段潮湿的记忆,是一个我平时不愿提及的秘密。”
“有些东西,应该学会淡忘掉,尤其是痛苦的回忆。”
“不,我不想将它带到坟墓去,今生的东西,就应该同我呼吸一起留在这个世界,我要将它从我灰白的记忆中拿出来,交给一个正直、值得信赖的人保存。”她有些激动,望着我说话时,开始喘气,“高先生,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我知道你会帮我把这段长了霉苔的故事存放记忆的最底层,永远,永远。”
我点点头,轻轻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了一本小的册子,又返身坐在椅子上,第一页的封皮上什么也没有,是一片刺目的苍白,我用食指捏着将它翻过去,看见了一行行整齐娟秀的小字。
“这是您的日记?”我用询问的语气说,
“就算是吧,”她惨然一笑,“其实,那不是什么日记,只是我这三天来对往事的追忆,每个晚上,我会在台灯底下做些痛苦的旧梦,就将它写下来,尽此而已。”她有些疲倦地往后一躺,眼皮自然地合在一起。
房间里流淌着钟表滴嗒的声音,垂地的金丝绒窗帘在射进来的阳光中显得辉煌而静穆。我坐在木椅子上打开了荷花瓣样子的台灯,开始看那些文字间流淌的岁月和她所谓长了霉苔的故事。
月4日晴
早上起来,胃里疼的厉害,医生说我不能再吃任何油煎的东西,不能吃肉和米饭,包括以前饭后爱吃的甜点,生活对于我而言,只剩下清淡的白粥和一些炖熬的菜汤。张妈起得很早,打扫了房间后就开始备早饭,她很细心地煮了牛奶,可端上来时,我一口也没动,坐在床上看着杯子里袅袅蒸散的水汽和窗外暖烘烘的阳光,真起去郊野走走,可我已经没气力了,真的没有。
记忆中春天的原野很美丽,那里有飞在空中的五彩缤纷的风筝,有乡村低矮的房子,有小河、桥、孩子、美丽的红朴朴的脸,有父亲沧桑的手、灰色的腰带和临死时那颗混浊的泪。二十年了,二十年前的太阳依旧灿烂地挂在天空,而二十年后的人却已躺在惨白的床上,二十年来,谁想过一个漂泊的女子的命运?或许,二十年前的人活到现在,还会在那乡下古老的村子里讲二十年前的故事,可漫长的二十年所走过的路程中,谁还能明白每一个脚印下具体的内容。
二十年前,随着那个苍老干枯却憨厚正直的父亲回到了他的故乡,我知道自己即将在一个陌生的乡村度过一生。父亲用干粗的手掌推开锁了二十年的木门,一片灰尘飞扬而下,落在我的花格衣衫上。没有去拍,而是跟着沦桑的老人走进了满院蒿草的屋子。
“小心,有蛇的。”父亲说,我迎着树叶间筛露下来的光斑说,这怕什么。放好行礼后,就开始清扫多年来的尘灰和檐角的蛛。那个中午阳光很好,古老的村庄掩映在一片浮动的幂色之下,而我则是以多年游子的身份重归故里。
简单的清扫洗漱后,在院子里见了几个邻居,一个年约半百的粗壮妇人说,拴牢,怎么,你还娶妻生子了?父亲柴红的脸色涨了些青晕,他支吾道,是啊,可惜娃她妈早死了。然后指着我说,翠翠,叫你婶子。
我行了礼,那女人用粗重的声音哈哈地笑着,这女娃长得真水灵。我转过身背对着她,却感觉到一种坚硬的目光从背后刺痛了我。
这个村的第一号人物,村长光临我们家时,已是第三天的黄昏。他笑呵呵地拍着父亲的肩膀说,老哥,在外面混不容易,现在回来了就和闺女安心地住下。父亲感激地拉着他的手,要我去泡杯茶。茶水被倒在了一盏瓷杯子里,端上去时,他游离的目光望着我笑。“叔,喝茶吧。”我说,然后松开了手。杯子却垂直落下,在地上啪一声飞花碎玉般地溅开。他急忙尴尬地笑着解释,都怪我,刚才没注意。父亲瞪了我一眼,在昏黄的光线里,我窄短的衣服让人感到有些冷,我使劲将袖口往外拽,心里想,样子一定挺滑稽。
那个男人走出院子时,很慷慨地说,老哥啊,明天,我就让人给你接电灯。父亲送出门去,弯着腰在后面说些感激的话,声音很低,我听不清楚,只听见墙外那个人哈哈的笑声,像劲厉的风一样穿过了院子里高大的古槐树。
父亲毕竟衰老了,他干枯的身体再也抡不动砸铁的大锤,只能坐在门口晒晒太阳,或者天气晴好的时候,去附近的村庄子里补锅补脸盆。我知道一个衰朽的心灵想要的是什么东西,我也知道自己应该开始养活他,第二年开春的时候,我们的生活已完全步入正规,干净的院子,新漆的木门,简朴而整洁的装饰,生活就像我手中的工艺品,被很精细地设计到每一个细节。
家中喂养了两只大黄牛,油光毛顺地在圈里快活地甩着尾巴,我说,爹,别出去了,在家看门,我去山里割些青草。他干皱的脸上开出菊花瓣样幸福的笑容,点点头,坐在门口的树荫下吸着旱烟,一丝烟云白了起来,让我觉得一切很朦胧。
那一年,我十八岁,父亲说得托人给你找个好婆家,女孩子大了,就要早早结婚。我害羞,脸红,却又反来覆去地回想那几句苍老而温柔的声音,心里甜甜的笑着。吃过早饭,将一切收拾妥当后,父亲去了菜地,而我则反手锁了门,照例去山沟里割草。草很密,不时有野鸡从中飞出,扑扇几下翅膀,又爬上另个土崖上咕咕地叫,中午的山沟是一片广阔的沉寂,稀疏的光斑,毛色灰黄的野兔,令人感到一种明丽的阴森。
突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我,一只男人结实的粗壮的手,我使劲掰它,而胳膊像被钳住了一样火辣辣地疼,他挟着我往一个山洞里跑,我听见他咚咚的心跳和我的竹筐滚下沟底的声音,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地流下两行冰凉的泪。口被堵着,便只能在心里嘶喊,惊恐地骂了一句,你狗娘养的,放了我。却已被重重地压在了他身下。
朦胧中被人抬进了村子,身子放在床上,感觉像一朵柳絮飞落在地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头很晕,脑子里残留着一些记忆的残片,那粗糙的大手,急促的呼吸,山洞外唧唧的鸟叫,父亲正守在床前,幽暗的光线中,他干涩的眼皮下滚出了几颗混浊的泪。伸手拉他的胳膊,他却扬起右手,狠狠地抽了我一个耳光,很清脆,感到耳朵里嗡嗡作响,像飞进了几只苍蝇,房间的横梁正在旋转,这个世界似乎陷入了一个灰白的漩涡。隐约听见父亲号陶的哭声,挣扎着睁开眼皮,看到他痛苦地抓扯自己的头发。窗外似乎有几个黑影,伏在那里,低声说着话。
醒来时,父亲已躺在了炕上,干瘦的躯体平静地掩在一条芦花被下面。隔壁的那个粗壮的妇人说,你爹吐了很多血,大概是不行了,我痴痴地站着,没有说话。
父亲临死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干皱的脸上依旧是混浊的泪,翠翠,我可怜的娃儿,以后你怎么办呢?我只是流泪,不知道怎样回应这个将离去的绝望的灵魂,在灯光闪动的瞬间,他永远合住了双眼,面容仍是一幅深深的留恋与叹息。那是我第一次目睹如此逼真的死亡,总觉得那不过是片刻的幻象,就如同我以前灰暗的梦。我相信,父亲会在某一刻又重新醒来,拿起旱烟袋,坐在门口,或者风尘仆仆地转村回来,对我亲切地喊着,闺女,饭烧好了么?然而,他没有回来,一直没有。
我知道这个地方本不是我的故乡。现在,未来都不会是,我亦不想蜷伏在一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小山村,在尖锐的刺痛之后再结婚生子,长成头发花白的粗壮农妇,然后对年青的姑娘哈哈地嘲讽。我应该去寻找新的生活,在父亲下葬之后就离开这里。
月5日多云
一个人漂泊在异乡,总有一种失重的感觉。离开那个美丽而阴冷的村庄,只身流落在一座小城里时,突然想起了许多往事,我记起了自己身为乞丐的亲生母亲,记得她对着我憨憨地笑;记起了养母小红袄,那个美丽的、爱素净的女人;记起了在学校里和我坐在一块的小女孩,还有那个被我抽了一球拍的男孩,他的半边脸通红通红,晶莹的眼泪挂在鼻尖上。每当想起这些古旧的发黄的记忆,总会一个人对着墙壁发呆,一会儿嘿嘿地笑,一会儿叹着幽凉的气。
邻床的妮娣觉得莫名地奇怪,扳过我的肩膀问,翠翠,你怎么了?我没有回答她,却将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打岔说,我们早点睡吧,明天一早起来,还要干活呢。熄了灯,几个人在黑暗中钻进被窝,两两低声说些悄悄话。
妮姐,你人真好,要不是你给店主说收留我,我怕就饿死在大街上了。
别这么说,你是给他干活的,他高兴还不及呢。
我抓着她的手说,真的是要谢谢你。她微微一笑,说,大家都是外乡流浪的人,应该相互帮助的,我来的早一些,自然要照顾你。
夜里躺在床上,听着她们匀细的呼吸和窗外行人走过的脚步声,又想起自己漂浮着的命运。这间饭馆里自然是不能呆上一辈子的,妮娣已来了将近一年,每天她是重复着洗菜刷碗倒污水的活,我呢,要成为一个老死的厨娘么?
省城里的文工团招人的时候,我刚好十九岁,那天阳光很明澈,街道上跑着无数顶逢花花绿绿的脚力三轮,我穿了新买的素雅的衣裳,走过两条砖铺的街道,也挤在人群里等着报名考试。台上坐着四个神情严肃的评委老师,他们挑剔的目光刺穿了所有人坚硬的自信和虚荣,我被要求表演一段舞蹈时,脚步尖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
一缕阳光从窗外投射在我身上,我能感觉到无数灰尘的浮动裹挟着一种神秘的温暖。闭上眼,心里竟静如止水,冲着他们会心一笑,然后气若幽兰般舒展开我灵活的肢体,以记忆中那些优雅的姿态注释我口中的喜怒哀乐。白毛女呀,儿时校园的舞台上我哭着你才哭的泪水,现在,我又在这一方光影里旋转着生活的沧桑与艰辛。
谁又知道,每一滴眼泪和笑容背后掩藏着什么样的情感支持?流泪、欢笑,柔韧的身体在空中守划出优美的弧,然后轻轻点地、着陆,平静地将身体贴在地面,呼吸。
有人开始鼓掌,我听见响声寥落的前奏过后,是一片雷呜的欢呼和赞叹,阳光依旧照着我,温暖如春。我伸开手掌,看见光线在手纹的脉络间游走。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说,你被录取了,既使文化课成绩不过关,我也保证。
站在那儿,脸上是激动的泪,没有说话,只是狠命的鞠躬。再也不必每个早晨起床后在冰冷的水里剥洗青菜,也不用在肥胖的店主临视之下收拾碟子,冲冼麻凉,然后端起大铝盆一摇一摆将污水倒进阴沟里。
匆匆地回去收拾衣物,对着店主自豪地笑着说,我要去省城了。那个肥胖的男人咂着舌头,哎呀,我刚听说的,这回你便过上好日子了。呵呵地笑着,帮忙把那顶粗重的箱子杠过来,放在我的脚边,又说道,翠翠,以后有时间了回来转转,这里也算你的家呐。
共 9191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这样一个寂寞的女人,她苍凉的二十年,就在那日记薄上的几页残稿上,刻下她的辛酸、记下她生命永生无法抹去的疼痛。那是她在生命挣扎里蜕去一层又一层的皮,那些不曾揭开过的伤疤,在她生命危在旦夕的那刻,她仓惶地在心底一层层狠心地掀起。她是一个寂寞的女人,那些隐晦的记忆,那些自知的伤,在生命划向句点的时候,她还是渴望有那么一个世人记得,记得曾有这么一个悲苦的女人。生命的符号,砸在心里,重重画上。读着这样的文字,泪涌流而下。那些细腻的感触和情感、那一幕幕锥心的画面,仿佛就近在眼前,触手可及。人的一生,十年、二十年,在我们身后遗留下了什么?我们匆匆的脚步,又探寻到了什么?文笔娴熟、情感真挚。让人的思绪陷入很深很深,无法自拔。问好作者!谢谢你的来稿!欢迎继续来稿!【:雨夜泣无声】 【江山部·精品推荐0906 0 5】
1楼文友:- 0 20:20:17 作者笔下的女人悲苦的人生让人读后心里痛痛的,在她生命历程即将走到尽头时,她用了三天的时间写下了二十年的凄苦,将心中的伤疤层层揭起,以昭示后人,这是怎样的勇气啊。那一颗高贵的坦诚的心将永远的留在世间。问好作者!
2楼文友:- 0 20:51:50 细腻的,从情感到字字句句,无不让人赞叹.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仿佛写进了人的心里,惆怅万千!!! 瓢泼大雨、雷电交加的深夜,遮掩了痛哭悲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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